啊！你遲到！

從我家到診所，不到6公里，我一般都是騎摩哆車去上班，15分鐘就可以到。因為距離近，所以我的時間都算得剛剛好，早上起來時，我可以刷牙洗臉，開電視看美股收盤行情，然後才悠閒的騎車出門。大部份時候，我都可以很準時的抵達診所，展開一天的工作。



只是偶爾路上不順，遇到的紅燈較多時，到診所的時間就會誤差個幾分鐘。這幾分鐘在我看來是沒有關係的，因為診所每一天都是由護士負責開門，護士開門後，要先開電腦跑程式，再幫病人掛號，這些都需要時間，而我晚幾分鐘到時，剛好程式跑完了，她也幫病人掛好號了，我就可以開始看病。所以，一開始時，我對於晚幾分鐘到診所這一事，並不心急。

只是，慢慢的，和我病人們熟了之後，大家就變得無所不說。最近這一兩年來，只要我到診所的時間，過了公告中的8點整，正在排隊等掛號的病人見到我進來，都會很高興的叫說：“啊！你遲到！”每當聽到這句話時，我心就會一驚，抬頭看一下壁上的時鐘，不過是八點零三分而已，電腦程式都還沒跑完，護士都還無法開始掛號作業，他們怎麼就這麼心急的叫了呢！但他們的表情，真的很開心，他們應該是沒有惡意，可能只是像老朋友一樣，喜歡抓住機會，虧對方一下。

只是說者無心，聽者有意。我並不樂意聽到這句話，於是，我開始控制我的時間，我每天早上起來後，把鬧鐘拿在我面前，不管刷牙洗臉，都緊盯著我的時間，我逼自己不能開電視看美國股市，要假設等一下出門時會有很多紅燈，這樣便會提早出門，到診所裡才不會聽到那一句：“啊！你遲到！”甚至是下雨天，我也不讓自己開車，因為我開車的技術很差，只要開車，我一定遲到！

於是在後來的日子裡，不管遇到幾個紅燈，我都可以準時在8點到達診所。

我準時在8點到，很多時候，護士都還沒來，而這時，就可以看到有許多病人，已在我們診所的鐵捲門前等了。他們一見到我遠遠的走來，都會露出很高興的笑容，我走上前去要和他們說早安，他們第一句話就是說：“啊！你遲到！”
怎會這樣？我愣了一下，馬上看一下我的錶，沒錯啊，是八點整，我沒有遲到啊！但見病人這時臉上的微笑，多麼親切友善，顯然他們真的沒有惡意，他這時又對我說：“我七點五十五分就來了！”我這時才明白，原來不管我們診所公佈的門診時間是幾點，在這些病人的眼中，只要他比我早到，我就是遲到！

天啊，這是甚麼邏輯啊！

我仍然不想聽到這樣的話，所以，我每天早上起來，時間抓得更緊了，我騎車出門時，路上都拼命在趕，上班的路上變得非常緊張，甚至有一次，在一個小路口，遇到紅燈，我見周圍都沒有車，沒有人，沒有警察，我就心急到偷偷的給它轉了一個彎，結果被躲在巷子裡的警察偷偷拍了照片，兩星期後我接到一張罰單，金額是我那一天的薪水，我痛不欲生。

我決定更早出門，才不會再聽到那一句“啊！你遲到！”。於是後來的後來，因為我提早很早很早出門的關係，不管我路上遇到多少紅燈，我都可以提早在8點以前，以及病人在我們診所門口等待以前，抵達診所。我以為，我從此可以不必再聽到“啊！你遲到！”這句話。

這一天，我到診所時，護士病人全都還沒有來，我自己拉開鐵捲門，進門後，我開燈，幫護士開電腦，然後走進我的超音室裡，開始悠閒的打領帶，穿白衣服，而這時可以聽到護士進來的聲音，她開始整理她的抽屜，而等到我打好領帶穿好衣服，我走出來，就見到有一個熟病人正從我們診所大門走進來，我們四眼相對，都發出一個微笑，我走上前去，要和他寒喧打招呼，她滿臉高興笑容，搶先對我說：“啊！你遲到！”

這一聽，我再次人愣住了！天啊，這是怎麼一回事啊！按時間，我今天七點四十分就到了，而你是八點五分才到；按先後次序排列，今天是我先到，你比我晚到；再按所在的位置，我人已在診所內，打好領帶，穿好衣服，你是在診所門外的，而你進來後，反而是你說我遲到，天啊，這是甚麼邏輯啊！

到這時候，我已經哭笑不得了！見病人說這話時說得那麼開心，我終於明白，在病人眼中，其實沒有時間的問題，“啊！你遲到！”這句話，只是他們的口頭襌，他們跟我打招呼的用語，不管我幾點到，我有沒有比他們先到，他們見到我，就是要說這句話，不說這句話，他們就是會不舒服！所以，不管我再怎麼早到，都會遭遇到同樣的命運，不禁讓我再次感嘆，我的命，怎麼會這麼苦啊！

星洲日報／副刊‧文：歐陽林‧2011.02.1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