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hursday, March 10, 2011

稱心

“牛啊牛,牛到春天你就愁,又要耕田撥谷種,又要耙坡種芋頭,種得芋頭碗這樣大,給個阿仔食看牛……”我們就在母親的歌謠中慢慢地長大。



母親從小就依著“小媳婦”的傳統習俗,跟著當時年少氣壯的父親從中國南來謀生活。稚氣未除的母親已沒有享受童年的權力。稚嫩的雙手,開始握起鋤頭、拿起膠刀,艱苦地向大地討生活。

成年後,孩子很快地便到來了。母親陸續地懷孕了14年。討債來的,盡情地汲取、百般地折磨,唯恐欠缺一分一毫似的。討夠了,便揮一揮衣袖,與世長辭!留下重創的母親,除了認命,又能做些甚麼呢?

帶著10個孩子“走公司”,從一個“園口”遷移到另一個“園口”,從一個陌生搬遷到另一個陌生,只為了嗷嗷待哺的孩子們吃得飽,穿得暖。“園口”的簡陋宿舍,便是我們遮風擋雨的地方。

最後,父母親終於定居下來了。父母親花了當時數目龐大的六百大元,買下了我們現在的祖屋。當時木屋已相當陳舊,父母親東借西籌地把房子重建,以便孩子們能住得舒服。還記得遷入新屋那一刻,孩子們是雀躍萬分,母親臉上盡顯滿足之情。母愛就是這樣無私地付出,可以為孩子做很多很多的事情。孩子生病時,母親不眠不休,已是司空見慣的事,平時為孩子們打點生活、含辛茹苦,都默默地承受。如今孩子們歡愉地享樂的時候,又存幾分感恩呢?

我們是喝膠汁長大的

背負著龐大的債務,母親更辛勞了!操膠刀的手,割得更快了;穿著膠鞋的雙腳,走得更急了。母親總要跟太陽賽跑,確保太陽高照之前,膠汁就能滴滿膠杯。不然,天氣轉熱後,就會影響收成。母親的生命也隨著膠汁一滴一滴地流逝,每天都如此這般,重複又重複,母親卻絲毫沒有埋怨苦悶的權力,只顧著努力地生活,收集足夠乳白的膠汁,以哺育孩子們成長。母親常說:“我們是喝膠汁長大的。”

母親用斑白的頭發、佝僂的身軀、風濕疼痛的雙腿,換取了孩子們的成長。從未入學的母親,對於一些古代的詩詞,也能朗朗上口。也許是遺傳了母親的聰明與超高的記憶能力,有機會上學的孩子們,都學有所成;至於當時因家境貧窮,未能升學的孩子,母親深感抱歉,於是用身教,育出一群勤奮,節儉,惜福及懂得生活的孩子。

母親口齒伶俐,善於交際,樂於助人,而且有大將之風。村上的紅、白事,母親不僅不落人後,還扮演指揮的角色。處理村上四五十桌的喜宴,母親從購菜、分配工作、握鏟等事務,都做得頭頭是道,深得村民的信任。只要有母親在,村民就能安一百個心。

步入老年,孩子們都事業有成。孩子們嫁的嫁,娶的娶,孫子也漸漸長大。安享晚年之余,子孫成群,在身旁聽從使喚、噓寒問暖,行盡反哺之情。就如母親當初哺育孩子時一般,是如此美好的畫面啊!

母親終究屈服於時代的巨輪下

但是現實生活中,真有如此美好的畫面嗎?

隨著整個社會的轉型,從當時的大家庭,改變到今日的小家庭,孩子們都各有各的家庭。正置中、壯年的孩子們都在為生活打拼,履行對社會的責任。早出晚歸,陪守母親的是一屋子的孤寂。在城中工作的孩子也嘗試接母親入住城市,幾個星期下來,母親再也忍受不住四面墻壁的寒氣,嚷著回鄉,吵著一個不可能的事實──10個孩子都在身邊。孩子的陪伴,已變得非常的奢侈。

好動、好勝的母親熬過了一段嘈嘈鬧鬧、擾擾攘攘的日子後,終於屈服於時代的巨輪下,更徹底地被打敗了。當母親昔日健步如飛的雙腳已經不能走動,母親開始沉默。是對孩子們無聲的抗議?抑或是認了命運的安排?整整兩年,母親只能坐躺在椅子上,坐累了就躺下;躺累了又坐起來。眼睛不時地往門口張望,只要看到有汽車經過,口中喃喃,說是某某孩子回來了。望穿秋水,好不容易盼到城中的孩子回來了,捉緊兒孫的手,看個千遍也不厭倦。深邃的眼睛總閃著淚光,嘴角蠕動,卻欲言還休。是說不出來了?是不想說了?抑或是……原來孩子們都學不會母親對每一個孩子都了若指掌的能力,是真的學不會嗎?還是不曾用心去觀察母親的心意?孩子們在母親的心裡總占第一位,母親在孩子心裡又排第幾呢?

“樹欲靜而風不止,子欲養而親不待,”母親終於咽下了最後的一口氣,結束了漫長的等待。孩子們也應該做個總結,稱一稱、量一量,自以為做足了的寸草心,報得了母親多少的三春暉呢?

星洲日報/副刊‧文:鄭美強‧2011.02.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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