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esday, February 8, 2011

溶在牛肉湯頭裡的父愛

從早上開店,到下午大鍋小鍋個接一個鍋底朝了天,東甲牛肉麵店的人潮一直沒斷過,一張桌子騰空了,立刻有新進來的客人填補上去,更令人嘆服的是,超過90%是外地來的客人,S、W、B、A、C等字頭的車子,一輛接一輛停在大街旁。

長子在馬六甲的分店,次子主理居鑾分店,三子在吉隆坡設店,小兒子接手東甲店,女兒是老麼,結婚生子休息了一年後,也想開店賣麵!“個個都做得很不錯!”韓俊光下垂的眼角溢滿喜悅。

韓俊光原是馬六甲野新人,娶了住在東甲的太太,在東甲落腳,靠著一個牛肉麵檔口,養妻活兒。

個性憨直的長子韓勳疇回憶:“父親早上7點騎摩哆去20公里外的野新巴剎買肉,我就踏腳車到東甲巴剎,開牛腳,取牛筋,等父親回來了,才載回家。太重了,我載不動。”那時候,他只有12歲。

跟隨父親久了,他們都學會父親的看家本領,單從一隻牛腳,就知道是公牛還是母牛,老牛還是小牛。牛肚子要如何清理,肉要怎樣切,年紀小小就掌握了要訣。

早上買齊材料,匆匆趕回家,家裡妻小已經在等候,一人一桶水一個牛百葉,立刻開始搓洗。材料洗乾淨了,韓俊光沖個涼,就推檔口出門。

第一次幫忙父親推檔口出門,韓勳疇縮起脖子,把頭埋在胸前,“怕同學看見!”他笑道。

一旁,韓俊光笑得很自豪,“十歲左右,我就要他們出來幫忙。我跟他們講,你把功夫學起來,以後要不要用是你們的事。每個孩子都很本領,我的顧客都羨慕我,說我的每個孩子都很精靈!”

勳疇和傳疇兩兄弟相差1歲,幫父親也幫得多,“父親做這行,我們都要幫忙,不然他會很辛苦。有一次,父親腹瀉,檔口生意忙,他不能上廁所,幾乎要脫水了,他硬撐著,等我放學了,才能走開。”

傳疇也憶起父親的辛苦:“有一次,父親的腳跟因為久站而流血,去診所縫了針,回來又繼續做。”

小妹愛琳是父親的心頭肉,韓俊光不捨得讓她到麵檔,但她執意要去幫忙,“因為有一次,我在巴士上,外面下著毛毛雨,我看到對面有一輛摩哆駛過來,司機的前後左右,都滿滿載了東西,我當時心想,這個老人很可憐,摩哆走近了,才看到是自己的爸爸,他從野新巴剎買肉回來。看到他時,我很感動,很想立刻去檔口幫忙!”

父親患了憂鬱症

小麵檔的生意越來越火紅,韓俊光就問長子:“你要不要賣麵?如果要,我就買下店舖。”兒子點頭,東甲牛肉麵於是有了現在的店面。

韓勳疇24歲那年,父親叫他到馬六甲開檔,投石問路,結果反應大好,很快開了分店。“我有4個兒子,不能每個都擠在這裡,一定要發展,以後我百年歸老,不會吵吵鬧鬧。“韓俊光呵呵笑道。

就在韓俊光有了自己的店面的時候,妻子發現患癌,突如其來的噩耗,令他晴天霹靂。

傳疇幽幽說道:“父親的心願,是有一個小小的園坵,有自己的店,還有把孩子養大。在他有了自己的店時,忽然媽媽患上絕症,從乳癌,轉移到肝,那時候父親真的崩潰了。”

“當時我們正在裝修店面,錢都丟進店子裡了,手上沒甚麼錢,父親每天半夜兩點,就在家裡走上走下,4點,就坐在店裡,等著開店,每天都想早點開店賣麵,賺錢醫我的母親。”說著,眼圈也紅了。

母親生病的時候,韓愛琳剛上中學,每個傍晚,父親都來接她放學,然後父女一起去爬禮讓山。“到了山頂,父親就會放聲大喊,他說,喊了出來比較舒服。”

韓俊光很疼愛妻子,從來不讓她到麵檔幫忙,愛妻生病,他也心力交瘁,患上了憂鬱症,吃了一陣子的藥,才慢慢痊癒。

去年,韓俊光憂鬱症復發,因為三子逸疇在吉隆坡開店,大城市店租昂貴,他不禁憂心忡忡,後來吃了3個月的藥,又看到吉隆坡分店生意有起色,才定下心來。

“父親就是這樣,嘴巴說放心,其實很不放心,他關心兒子,卻不會說出口,他會打電話給另外一個兒子,問你的兄弟怎樣了。他不會直接打給你。他就是這種類型的父親。”勳疇搖頭苦笑。

母親不在了,傳疇經常帶著父親和妻小一起旅行,前年去台灣,去年到韓國,剛剛過去的4月去了刁曼島,“他一個男人,非常需要有人陪。”

愛琳的婆家也在東甲,一有空,就到麵店陪父親聊天,當父親最貼心的小耳朵。

當年養妻活兒的牛肉麵,天不但闖出了名堂,還有子女繼承,開枝散葉。這一碗傳承自父親的牛肉麵,是思念,是汗水,是眼淚,是榮譽,也是父親的愛。

我們的父親

韓俊光:

“我14歲時,父親就过世了,我對他沒有甚麼印象,只知道父親是做麵包的,半夜兩三點起床,抹爐、起火、揉麵,等麵團發酵,才能烤麵包。父親叫我不要做麵包,太辛苦。

我8、9歲的時候,在外面吃了牛肉麵,很喜歡,父親說他也會煮,我不信,他說,你把藥材買回來,我教你做。就這樣,父親把他家鄉海南島的牛肉麵傳授給了我。”

大哥韓勳疇:

“做這行,火氣一定大,有時候我遲到,父親雙手忙著,也會起腳踢我。我會頂嘴,我們每個兄弟都會頂嘴,每次我們頂嘴,他就發很大火,用火氣壓你,我們也年輕,會用更大的火氣壓回他!

我以前比較貪玩、懶惰,19、20歲的時候,三更半夜才回家,父親很不高興,可是,我早上照舊起來做工啊,我從來沒有睡不醒的,只是睡眠不足的時候,記性會差一點,平時可以記50多碗麵,不夠睡的時候效率差一點。父親很生氣,我就說,我白天都在幫你啊,晚上我出去玩不行嗎?吵架那天,我記得是週二,我說,我不要跟你做工,跟你做工,每天給你罵。我立刻走,跟朋友出去玩。到了週四,我就念著父親的麵檔,哎呀,週六週日人很多,於是,就回去幫忙。現在,父親老了,沒有火了,不罵人了。

很感激父親傳了這門手藝給我們,如果沒有父親的牛肉麵,我也不知道要做甚麼。”

二哥韓傳疇:

“我們要出師,父親一定要我們清楚3件事,第1,人的舌頭是最挑剔的;第2,每人心中一粒秤,值不值得,心裡知道;第3,作為廚師,不能有貪念,今天,你偷偷混入5公斤冷藏肉,為了多賺一點錢,明天,你就會混入10公斤。

我們出去創業,父親從來不給一分一毫,你要創業,你就先在店裡好好幫忙,好好吸收,自己存錢,自己創業。我在居鑾第一天開店,父親也沒來,他完全是放心的,對於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兒子,他很自豪。我的父親是成功的,他的4個兒子和1個女兒,每一個都很好,沒有一個學壞!”

三哥韓逸疇:

“我唸完拉曼後,到吉隆坡工作,幾年後,還是覺得賣牛肉麵好,08年9月,就在吉隆坡燕美律開店。吉隆坡店租貴,父親一直很擔心,後來,生意上了軌道,他才放下心來。

父親傳授給我們的牛肉麵一定要用新鮮牛肉,在東甲,父親每天跑野新、麻坡和東甲3個巴剎買肉,在吉隆坡,我也是每天到蕉賴十英里和加影巴剎買牛腩、牛腱和牛柳。我們從來不用冷藏牛肉,這是父親的教誨,我們無時無刻不銘記在心!”

四哥韓繼疇:

Oops,沒有訪到四哥,四哥接手父親的東甲店,訪問當天剛好是假日,除了拍照時他停下動作對鏡頭笑了笑之外,其他時候都是手不離刀,埋頭切肉,那股干勁,足以媲美年輕時的父親!

小妹韓愛琳:

“父親很少對我兇,只有一次,我二、三年級的時候,他用藤條打了我一下,我蹲在電視機旁哭,過後,他用摩哆載我出去兜風,買椰水給我喝。我只記得他怎樣疼我、哄我,至於為了甚麼打我,就不記了!我很崇拜父親,他賣麵養大我們,很辛苦,他真的是一個好爸爸!”

星洲日報/副刊‧報導:張佩莉‧2010.06.2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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