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來沒想到會再遇上這種味道,而且是在一個紅豆稱王稱霸的國度。
我在上小學時第一次嘗到這個味道。那是一個在我家附近小巴剎里的檔子,只有一張簡陋的摺式桌子,前方貼著粗劣的“芝麻”字樣。我從那兒第一次吃到這種軟綿綿,飄著花生芝麻香,並帶嬌媚甜味的小食,而且一吃就喜歡上這個味道。
我還喜歡看老伯做芝麻的熟練身手。他挑出糯米條,嫻熟地切小塊,兩手一掬,將它們扔進裝滿芝麻花生碎和砂糖的容器里,接著提起容器柄咚咚敲著,讓小糯米塊在容器里蹦跳,沾滿芝麻花生和砂糖,然後又飛快地揮舞夾子,一小塊一小塊地夾進墊著紙張的塑料袋裡,動作精確利落。
往往回到家裡打開袋子時,還微微地暖著。
我到日本後並沒有特意尋找這個味道,甚至已將它忘了。我的味覺越來越像日本人,我愛上納豆、生魚片、海帶和魔芋;我吃了nasi lemak後得猛灌水,而且開始覺得炒菜太油膩了。
那年冬天,我開始喜歡上日本人的年糕,日本人稱它mochi。那是一塊塊四四方方,風幹錘打後的糯米所製作成的米餅。它手掌心大,奶白色,石頭般硬,除了米香,沒其他味道。放在火上烤,它會像氣球慢慢膨脹,到外皮有點焦時,夾出來,便是一塊外層脆口,裡頭軟黏的mochi。只要趁熱,不管是蘸醬油、用紫菜裹著、扔進湯里、或放入濃稠的紅豆湯里吃,都美味極了。日本人過年時,對年糕使盡各種傳統或創新的烹調方式,吃個不亦樂乎。
有一天,丈夫看完介紹年糕吃法的節目後,在廚房裡劈哩啪啷,隨後端出一小盤沾滿黃豆粉與砂糖的年糕。他吃了一口,遞過來說:“給你。”
我嘗一口,隨即明白他為甚麼不繼續吃──因為那是屬於我的味道。在酣睡已久後,那股綿軟細甜的味道突然鮮活起來,原來經過時間的洗滌後,味覺的本質並沒有改變。
丈夫把年糕蒸軟,切小塊,沾上黃豆粉與砂糖,做成日式甜品;雖然隔著闊洋巨陸,那口感居然和家鄉的芝麻如出一轍。
我吃得感動,回頭看一眼丈夫,他已經懶洋洋的窩在沙發上看電視。我有所期待地詢問兒子,他聳聳肩:“還是蘸醬油的好”,好直接。
看來,這不過是一個很私人,記憶中的味道。
我於是揣著那份記憶中的味道,將黃豆粉換上花生芝麻碎,做成一份很私人的甜點。
在往後寂寞的日子裡,當我為滲不進這裡的社會而悵惘,或因被日本人小心翼翼在跟前畫上一條界線而沮喪時,我會蒸一片日本年糕,灑滿芝麻花生與砂糖,為自己留一個慰藉。 也留一個與家鄉的羈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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